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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筆卷五

魏晉受禪諸語

南宋王之道率鄉人守土

朱彝尊語

三易集

武生能詩

國朝閨秀詩柳絮集

王庚語

師友詩傳錄

芻言報語

樊南甲乙集

撰述體例所始

王士禎手鏡

崔龜圖註北戶錄

泰西繙譯書目

王士禎遺佚書目

穠芳亭石刻

俗語本于牙牌靈數

北宋祖無擇騙娶離婚

世俗流傳詩人名氏

皇清經解原名經郛

國朝百歲人名氏

阮元三家詩補遺

小姑山摩崖詩

紀事本末

古今人贈遺物品

閻若璩撰述

盤亭小錄

指鹿為馬

四喜四憂

言語感人之深

唐玄宗梅妃

蟬蛻花等物

枸元茶

袁樹悼亡詩句

常勝軍所本

明王洙宋史質

王士禎清談錄

天一閣命名之意

萇楚齋續筆卷五

廬江劉聲木十枝撰

   魏晉受禪諸語

晉受魏禪,史策所云優崇之禮,一切視黃初故事。宋受晉禪,齊受宋禪亦然,此乃史家毒筆,即孟子出爾反爾之意,諺語現世現報之說。不特宋得天下於孤兒寡婦之手,失天下於孤兒寡婦之手,為元伯顏所大聲疾呼,告於□□□□□□也。尤可異者,李煜、孟昶,雖亡國之君,而文采震於當時,傳於後世。北宋之徽宗,南宋之幼主,亦復如是。汪元量南歸,宋幼主及宮人餞之,賦詩為別。元量編為《宋舊宮人集》一卷,刊入《知不足齋叢書》中。其詞華,亦江南周后、蜀花蕊夫人之亞。天道好還,無往不復,豈獨佛家有因果之說哉!

   南宋王之道率鄉人守土

粵捻匪擾亂時,吾郡鄉人,當日率衆自保。壘土城,高厚皆丈許,圩外復有濠溝,勢如城河,亦丈許,謂之守圩子。不意南宋時已有之,可見吾郡之輕文重武,自古已然。南宋之初,金兵南犯,廬州盜起。郡人王之道率鄉人,據險共保,城賴以全。之道字彥猷,自號相山居士。宣和六年,與兄之義、弟之深同登進士,後官至湖南轉運判官。撰《相山集》,久佚,武英殿從《永樂大典》中輯出,編為三十卷。以上見《四庫提要》。

   朱彝尊語

譚左羽授徒於某氏,主人有聲樂之好,歌板師食單豐於書塾,譚不平。朱竹垞太史彝尊寓書曰,「君子以類族辨物,物各有族,在人類而辨之,君子自審其分處焉。娶妻納采,儷皮純帛可也,至買妾則百金,落營妓籍則千金,流愈下,直益高。食單之豐,譬以魚飼貓,肉餵犬,於兄何損。」云云。右見《茶餘客話》。予謂太史此書,真通儒之見,達人之論也。天下之邪正、是非、輕重,倒置者多矣。若一一以權量衡之,欲其不失銖黍,難矣。但能不失其在我,一切悠悠毀譽,種種禍福,只好聽天由命,非人力之所能為也。

   三易集

唐時升字叔達,嘉定人。師事歸熙甫太僕有光,得古文正傳,詩才頗雅健,文則含咀經史。盱衡時局,不為疎闊無當之言,應俗文恥為諛詞,每不當人意,深得立言之旨。撰有《三易集》二十卷,刊入《嘉定四先生集》中。三易者,取梁沈約語,謂易見事、易識字、易誦讀三者。雖唐宋八家宗旨,亦以文從字順為主,無以艱深文淺陋者。唐氏取「三易」以名集,誠能示天下以古文準則也。

   武生能詩

盧廷簡字子閑,江都人,順治乙未武會元。江都王□□茂才豫錄其詩二首,入《江蘇詩徵》卷二十。於震字亦川,丹陽人,武生,撰有《亦川詩鈔》□卷。《江蘇詩徵》錄其詩七首,入卷十九。聲木謹案:二人皆以武生工詩,真我朝文德覃敷,無人不受薰陶之效,曹景宗不能專美於前矣。

   國朝閨秀詩柳絮集

宜黃黃秩模正伯編輯國朝閨秀詩《柳絮集》五十卷、《補遺》一卷、《續編》一卷、《又續編》一卷,咸豐三年八月初四日自刊本。所錄名氏,壹千玖百叁拾捌人,《補遺》錄伍人,《續編》錄伍人,《又續編》錄叁人。所錄名氏前後,皆依韻編次,以便繙閱。所選篇章,雖未必盡當,統計所錄,已壹千玖百伍拾壹人,搜羅亦云繁富,在閨秀總集中,可稱完備。惟其中錄及青樓中人,實為全書之玷。按之「閨秀」二字,亦殊為未合,不得以《全唐詩》為例。想係平日中袁簡齋明府言論之毒,故爾淆亂黑白,不能顧名思義若此。

   王庚語

甲子十二月廿四日,第一百十一號《東南晚報》內,載王揖唐□□庚致王銕珊訊,中有云:「近頃士風不靖,名家子弟易入歧途。有嚴師保以教督之,先入為主,慎植初基,涉世以後,或不為邪說詖行所轉移。社會中多一規矩人,國家即收一分甯謐之效。其機至捷,其用至廣,而要皆自閭右塾序中來也。」云云。聲木謹案:不意當此時勢,猶有知教子從嚴,慎植初基之理,真衆鳥啁啁,難得一鳳之鳴矣。

   師友詩傳錄

《師友詩傳錄》一卷,國朝郎庭槐編,《續錄》一卷,國朝劉大勤編。二人皆學詩於新城王士禎,各述其師說,以成其書。郎錄中,士禎之語,或鈔出別行,名《漁洋定論》。劉錄亦有本別行,名《古夫于亭詩問》。實皆一書,今附存其名,不別著錄,云云。語見《四庫提要》中。聲木謹案:東吳惠定宇徵君棟,箋註《漁洋山人精華錄》,卷首採用王文簡公書目,《詩問》與《師友》並列。以未見《師友錄》與《詩問》之故,不知《詩問》即《續錄》,故妄列為二書也。

   芻言報語

乾隆間,《四庫書》共寫六分,惟留京之一分校對詳細,無大漏落。至分駐各處之五分,則以寫官厭倦,復無人督率,致多刪減。官事草率,大率如此云云。語見《芻言報》廿一號。聲木謹宋:《四庫全書》藏於大內文淵閣者,皆係各省採進及各家私藏之本,其餘六閣之書,皆依此本繕寫。穰卿主政康年所言留京之一分,校對詳細,無大漏落,或指藏於圓明園內文源閣者而言,然早已燬於英人。其餘文津、文匯、文宗、文瀾四閣藏書,確有此病。甚至有全部每頁只鈔外面數行字,以便翻閱之用者,新建夏劍丞直刺敬觀曾親見之。藏於盛京之文溯閣者較為整齊,現擬印行此本。當時鈔錄《四庫》藏書全分,需費紙墨工資共叁萬金,見於□□□□□□□亦久忘其名矣。

   樊南甲乙集

唐李商隱自編《樊南甲乙集》,流傳之本甚罕,而《四庫提要》中,稱其久佚矣。聲木謹案:湘潭葉煥彬吏部德輝《觀古堂彙刻書目》中,有《絳雲樓書目補遺》一卷,中有李義山商隱《樊南甲乙稿》二十卷,是國初時,仍有流傳之本。惜乎絳雲一炬,都成灰燼。流傳之本愈罕,人益難見,遂誤以為久佚矣。

   撰述體例所始

選本古文首錄經書,實自宋真德秀編《文章正宗》選錄《左傳》《國語》始。選本詩之有評語,實自唐殷璠編《河岳英靈集》始。點定他人之詩,實自唐元結編《篋中集》始。校刊詩社之詩,實自唐芮挺章編《國秀集》始。選詩兼載諸人小傳,實自唐姚合編《極元集》始。均見於《四庫提要》中,予彙記之於此。

   王士禎手鏡

《廣西存書總目》中,有國朝王士禎《手鏡》一卷,言湖北書局刊本。聲木謹案:王文簡公士禎全集中確有其名,蓋摘錄居官條規,書與其子□□者。書久不傳,未知刊行與否。湖北《崇文書局書目》中,亦久無此書。不知何以見於《廣西存書總目》中,又言有湖北書局刊本也。

   崔龜圖註北戶錄

唐段公路撰《北戶錄》三卷,其註題「登仕郎、前參軍龜圖撰」,收入《四庫》者,不知何以無註家之姓,《提要》遂疑其公路之族。聲木謹案:仁和朱修伯侍郎學勤《結一廬書目》卷二,於《北戶錄》下,註明「崔龜圖註」云云,乃影寫宋刊本,舊刊本之可貴如此。

   泰西繙譯書目

自明以來,與西人易市,西士遂來我國繙譯書籍,刊布坊間。近人王韜所撰之《泰西著述考》一卷,梁啟超所撰之《西學書目表》三卷、《附》一卷,徐維則、顧燮光合撰之《東西學書錄》□卷、《附》□卷,搜羅頗備,而各書中,從未言及明人已有此種撰述。聲木謹案:仁和趙魏《竹崦葊書目》中,載有韓霖撰《西士書目》二卷,是當時確有是書,後世確有傳鈔之本。以王韜之自負淹雅,乃竟疏陋若此,甚矣博洽之難也。

   王士禎遺佚書目

吳縣惠定宇徵君棟,撰《漁洋山人精華錄訓纂》二十卷,卷首所刊王文簡公士禎零種撰述,及新城王氏家集書目,臚列頗詳,以聲木考證,猶有未盡者。姑就刊本而論,則有西樵考功之《炊間卮語》二卷,皆詞集,刊入《司勳五種》集中,《讀史蒙拾》一卷。二書皆收入《四庫》,此王氏家集中所當補者。王文簡公所口授,新城何世璂所述之《然燈紀聞》一卷,王文簡公所自定之《律詩定體》一卷、《七古平仄論》一卷,皆有刊本。此王文簡公撰述中所當增者。即徵君所列,王文簡公撰述及王氏家集,分已見、未見二類,實則所云已見者,亦未必能見,特英雄欺人之語。譬如西樵考功之《然脂集》,據其弟王文簡公士禎跋西樵年譜後云:「先生著書,惟《然脂集》二百三十餘卷條目初就。」云云。明言其書未成。後來池北書庫書雖散出,考功原稿亦不知流落何所,未見於他家著錄,徵君何由得見是書二百三十餘卷之原稿?坊間所刊行者,僅《然脂集例》一卷,為例僅十條。歙縣張來山□□潮刊入《昭代叢書》中,徵君因得見此例,遂含混列入。理應著明,曰《然脂集例》已見,不應云全書也。

   穠芳亭石刻

山東鉅野縣某地有「穠芳亭」三字石刻,据《寰宇訪碑錄》卷十言,此乃正書,無年月。縣志載「穠芳」二字,妓女謝天香所書。王維翰續書「亭」字,如出一手,王謝遂為夫婦云云。又言維翰舉金大定間進士,故列大定之前云云。聲木謹案:此真金石中一段風流佳話,絕無而僅有者也。

   俗語本于牙牌靈數

今世流傳俗語,大都皆有所本。錢氏大昕撰《恆言錄》六卷,翟氏灝撰《通俗編》三十八卷,林氏伯侗撰《古諺箋》十卷,實只四十餘頁,趙氏翼撰《陔餘叢考》四十三卷,梁氏同書撰《直語補證》一卷,皆引据經史百家,考證詳矣。然予謂俗語所本,未必在於經史百家,庸俗書中,最易流播。鄙夫俗子,目所能閱,口所能言,耳所能聞,即可互相傳播。予觀近人所傳俗語,大抵在於《牙牌靈數》中。此書雖不知始於何時,而吾國本神道設教,因此書字句稍覺雅馴,且清淺易明,是以幾於家有其書。初不過以為問卜之用,久之其書中清淺之語,遂流為俗語矣。予偶加瀏覽,即以吾鄉所傳俗語,記其原文於下:十六言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十四言如「平陽有路無人問,直到山窮水盡時」,「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庸醫殺人其奈何,一誤再誤胡為乎」,「積勞始信閒為福,多病方知健是仙」,「漏屋更遭連夜雨,破船又遇打頭風」,「自古癡人有癡福,羡他終始得安康」,「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陰」。十二言如「求人不如求己,他鄉何似故鄉」。十言如「局中一着錯,輸卻滿盤棋」,「閒時不經營,佛腳抱何益」,「喫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百藝儒為首,儒為席上珍」,「行遠必自邇,登高必自卑」,「異姓雖相愛,何如手足親」。八言如「稱心如意,無往不利」,「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生男勿喜,生女勿悲」,「東西南北,無往不利」,「苦盡甘來,漸入佳境」,「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言語無謂,面目可憎」,「有始無終,不能成事」,「是是非非,切不可管」,「弄巧成拙,得不償失」,「先否後泰,由難而易」,「有伸有屈,能發能收」,「將上不足,比下有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七言如「功名富貴不由人」,「一路榮華到白頭」,「時來風送滕王閣」,「蠹魚三食神仙字」,「東西南北皆如意」,「近山望見遠山高」,「千里姻緣牽一線」,「人心不足蛇吞象」,「不如意事數偏多」,「太公八十遇文王」。六言如「滿招損,謙受益」,「上山易,下山難」,「天下事尚可圖」。五言如「有志事竟成」,「一步高一步」。四言如「尾大不掉」,「否極泰來」,「逍遙自在」,「吉人天相」,「破鏡重圓」,「朝秦暮楚」,「積玉堆金」,「聽其自然」,「安分守己」,「事情無定」,「存心忠厚」,「喜氣重重」,「一箭雙雕」,「凡事謹慎」,「不如守舊」,「欲上不上」,「樹大則陰」,「一事無成」,「五鬼鬧判」,「望梅止渴」,「淘沙得金」,云云。凡此諸端,皆俗語所本,此予之私意如此。

   北宋祖無擇騙娶離婚

世俗年老續娶,女家慮有他虞,多與冰人約定,於某處一見婿面,始能釋然疑解,暢然意滿。續娶之人,又慮事或無成,多費周折,每陰約年少修整者,冒名往見,女家往往受其愚。終至親戚因此不歡,夫妻因此失和,比比皆然,殊為人心風俗之害。而不知此等陋俗,自北宋已然。□□□□□言祖無擇晚娶徐氏,徐氏必欲相其人。無擇貌寢,恐不得當。同舍馮京,丰姿美秀。乃諭媒妁,俟馮出門,經過徐居,曰此祖學士也。徐窺,竊喜甚。成婚,始悟其非,竟以反目離婚,云云。据此,則此風由來以古矣。

   世俗流傳詩人名氏

世俗有流傳之詩,膾炙人口,誤以他人名之者。如:「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若使當年身早死,一生真偽有誰知。」此白香山詩也,流俗誤以為蘇文忠公。又如:「人皆生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但願吾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此蘇文忠公詩也,流俗誤以為袁簡齋明府。斷句如:「欲起溫公問書法,武侯入寇寇誰家。」此元人楊奐詩也,流俗誤以為王鳳洲。又如:「萬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幾見月當頭。」此明人朱存理詩也,見《野航詩稿》中,流俗誤以李太白。皆糢糊影響之詞也。

   皇清經解原名經郛

儀徵阮文達公元開府兩廣,蒐輯國朝漢學專家解經之書,編輯《皇清經解》一千四百卷,刊於學海堂。甄錄精審,網羅繁富,允為大觀。聲木謹案:是書謀始於道光元年,阮文達公初欲以屬江都江鄭堂才茂藩,厥後總司編輯者,實嚴君厚民。王韜遂謂若是書果成於江君之手,其條分件繫,去取判別,體例當較之現行之書為善,云云。殊不知是書經始當時,已定名為《經郛》,阮文達公本欲以閩縣陳恭甫太史壽祺任之。江之與嚴,是不得已而思其次。其未能盡洽人意,職是之故。太史所撰《左海文集》中,有《上儀徵阮夫子請定經郛義例書》,中略謂公將於九經傳註之外,裒集古說,令壽祺與高材生共纂成之。謹依擬條例,撰略呈覽。蒐輯《經郛》條例,其大端有十。一曰探原本。以經解經,厥義最古。如《三傳》、《禮記》所引《易》、《書》、《詩》,《爾雅》所釋詁言訓是也。二曰鈎微言。奧訓眇辭,注家闕略。如《說文》所解,《廣雅》所釋是也。三曰宗大義。發明指歸,會通典禮。如荀子之論禮樂,董子之論《春秋》,史志、《通典》之歷議、禮議、服議是也。四曰存古禮。三代遺制,周人能言。如《左氏傳》之稱「禮經」,《小戴記》之載「雜說」是也。五曰存漢學。兩京家法,殊塗同歸,載籍既湮,舊聞僅見。如《史記》載《尚書》多古文說,《白虎通》引經多今文說,《漢書·五行志》多《三傳》先師之說,《五經異義》多石渠議奏之說是也。六曰證傳註。古人解經,必無虛造,間出異同,皆有依据。如《毛傳》之合於雅詁,《鄭箋》之涉於《魯》《韓》是也。七曰通互詮。一家之說,或前後參錯而互相發明。如《鄭志》之通諸註差互,《箴膏肓》、《發墨守》、《起廢疾》之別《三傳》短長是也。八曰辨勦說。晉代註家,每摭拾前人而不言所自。如偽孔《尚書傳》之本於王肅,杜預《左傳註》之本于服虔,郭璞《爾雅註》之本於樊孫是也。九曰正謬解。大道多歧,習非勝是,實事求是,擇焉必精。如《易》之象數明,則輔嗣之玄宗可退,《書》之訓詁覈,則仲真之偽傳可排是也。十曰廣異文。古籀篆隸,易時遞變,衆家授受,傳本不同。如《說文》之古文、《玉篇》之異字、漢碑之異體、《經典釋文》之異本是也。統諸十端,囊括古今,誠《六藝》之潭奧,衆論之苑囿,云云。後仍有條例廿五條,已見《左海文集》,詞繁不載。据此,則《皇清經解》為後來所定名稱,世人罕有知此故事者,故錄其大端如此。

   國朝百歲人名氏

光緒年間,華人聞西人謂世人講衛生之術,壽可至百餘歲,頗多信之素食者。聲木謹案:即以我朝而論,近世之人,已有年過百歲,見於著錄,彰彰可考,聊舉其記憶者十人錄之。乾隆年間,衡陽民湯雲山壽至一百四十三歲,後越廿餘年始死,是一百六十餘歲。嘉慶時,宜山民藍祥年一百四十二歲。均見《養吉齋叢錄》中。道光時,廣東陸雲從年一百三歲,應會試,恩賜國子監司業銜,語見《養吉齋叢錄》及吳仰賢《小匏菴詩話》。道士邢中山年百歲,見周亮工《書影》。張世恩年百歲,見《郎潛紀聞三筆》。粵東劉作菴壽至百齡,見莊培因《虛一堂集》。有一老人,年一百六十三歲,子百三十歲,孫九十七歲,船幟書「天下第一老人」,見盱眙王蔭槐《蠙廬詩鈔》中。有老詩人涇陽李半仙,本大興人,雲游海嶽,得養生術,年可一百四五十許,見王昶《蒲褐山房詩話》。吳江沈明經壽康年至百歲,見《春在堂詩集》。甘肅固原州屬西鄉回民李生潮,年一百十六歲,陝甘總督升允為之奏聞,奉旨特准旌表,見宣統元年二月《政治官報》。

   阮元三家詩補遺

儀徵阮文達公經術淵深,撰述宏富,當時負海內重望,為昭代名臣。平生撰述,皆已刊行於世。獨晚年約在六十歲後,又撰有《三家詩補遺》三卷,以補深甯王氏所未備,阮文達公在時未及刊行,故世間罕有知之者。卒後手稿散出,流落於北京琉璃廠書肆中,為湘潭葉煥彬吏部德輝所得。同邑李洛才□□智儔刊入《崇惠堂叢書》中,吏部復為刊入《觀古堂彙刊書》中,此書乃得大顯於世。言三家詩,得此一大家,固非後來撰述所可掩也。

   小姑山摩崖詩

衡陽彭剛直公玉麟《小姑山摩崖》詩,有「十萬雄師齊奏凱,彭郎奪得小姑回」之句,久已膾炙人口。今人筆記,多詆其虛冒他人之戰功,以凑成一己之詩料。即非彭剛直公,然終不能指出為何人之功,亦一憾事。聲木謹案:義甯陳伯嚴吏部三立,為陳佑民中丞寶箴之子,家世舊聞,且隨侍其父官湖南巡撫,聞見自確然可信。所撰《散原精舍詩集》,中有《江上小姑山雜詩》,自註云:「昔年攻復九江諸郡縣,楊公岳斌功最多。自彭公玉麟有『彭郎奪得小姑回』之句,世遂專以推彭。而楊公亦嘗笑語人曰:『雪琴解賦詩,因得獨專其名。』」云云。觀楊□□公岳斌憤慨不平之言,讀之亦可知其大凡矣。

   紀事本末

記事本末體例創自宋袁樞,踵其後者遞相祖述,良由端委明晰,便於觀覽。予獨怪撰《左氏傳》紀事本末者,前後共有四家之多:宋章冲撰有《春秋左氏傳事類始末》五卷,明傅遜撰有《左傳屬事》廿卷,國朝高士奇撰有《左傳紀事本末》五十三卷,熊為霖撰有《左傳紀事本末》十四卷,皆有刊本行世,殊不可解。中惟高書流行最廣,餘皆不及。陳道亦撰有《左傳紀事本末》□□卷,未刊,語見《凝齋先生遺集》中。《四庫提要》言:「唐劉知幾作《史通》,叙述史例,首列六家,總歸二體,自漢以來,不過紀傳編年二法,乘除互用。然紀傳之法,或一事而複見數篇,賓主莫辨。編年之法,或一事而隔越數卷,首尾難稽。樞乃自出新意,因司馬光《資治通鑑》,區別門目,以類排纂。每事各詳起訖,自為標題,每篇各編年月,自為首尾。始於三家之分晉,終於周世宗之征淮南,包括數千年事蹟,經緯明晰,節目詳具,前後始末,一覽了然。遂使紀傳紀年,貫通為一,實前古之所未見。」云云。《簡明目錄》又言:「溯其根柢,實則《尚書》每事為篇,先有此例。」云云。然則樞之此體,雖創實因矣。

   古今人贈遺物品

今人贈遺物件,莫不曰土產,蓋各以本地土產,為贈送之品。聲木謹案:此乃大背於古人贈送之禮。《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吳季札「聘於鄭,見子產,如舊相識,與之縞帶,子產獻紵衣焉。」杜註:「大帶也。吳地貴縞,鄭地貴紵,故各獻己所貴,示損己而不為彼貨利。」云云。近人各以土產為贈,是欲無損於己,而彼得為貨利。習俗相沿,牢不可破。即此一端,可見古今人用心之厚薄,有不可以道里計者矣。

   閻若璩撰述

山陽閻百詩太史若璩博綜問學,為國朝漢學專家。其所撰述,久已刊行,昭昭在人耳目者,則有《尚書古文疏證》八卷、《毛朱詩說》□卷、《四書釋地》一卷、《續》一卷、《又續》二卷、《三續》二卷、《孟子生卒年月考》一卷、《校正困學紀聞》廿卷、《潛邱劄記》六卷、《眷西堂文集》□卷、《詩集》□卷。而《日知錄補正》□卷、《閻氏碎金》□卷二書,雖當時確已刊行,傳本未見。聲木謹案:山陽縣《藝文(門)[志]》內著錄太史撰述,尚有《續朱子古文疑》□卷、《喪服翼註》□卷、《孔廟從祀末議》□卷、《宋劉攽李燾馬端臨王應麟四家遺事》□卷、《博湖掌故》□卷,皆從未見他家著錄者,故錄之於此。

   盤亭小錄

《盤亭小錄》書目,予於合肥劉壯肅銘公傳行狀中見之,未列卷數。初意疑為劉壯肅公久於兵事,必多言咸同間勦平粵捻各事,足供考證。訪求未獲,後無意中遇之。寥寥僅十四頁,同治癸酉春季,邗江舟次刊本。內容為翻刻歸安吳平齋觀察雲所撰《虢季子盤銘考》,六頁,增入英翰序,徐子苓、薛時雨二記及自跋,各二頁。武人附庸風雅,大率如此。聲木謹案:此盤出於道光年間,常州徐燮鈞宰郿縣時,得之於陝西鳳翔府寶雞縣虢川司地,載歸其家,遂為常州著名彝器。文字古雅,確為西周時物,歷見諸家著錄,無疑其贗者。一時好古之士,如陳壽卿介祺、呂堯仙佺孫、張石洲穆、翁叔均大年、瞿珍之樹寶,皆有考證。吳平齋觀察合諸家考證而折衷之,撰釋文一篇,刊為專書。粵匪之亂,陷於賊中。同治甲子四月,克復常州,劉壯肅公得之於偽護王府中,已淪為飲馬之器,此盤遂復顯於世。光緒末年,金石字畫盛行於時,彝器為尤甚,專以此為夤緣差缺之用。易其名曰貢獻,南北洋已為淵藪,此盤亦幾於為人所利用。後以宣統辛亥之亂,得以保存。聞今已藏於劉氏宗祠中,明示鄉人,作為廬州公物,此後或可保守矣。

   指鹿為馬

史言秦趙高指鹿為馬,以欺二世,二世曰:「丞相誤矣,此鹿也,非馬也。」云云。聲木謹案:新城王文簡公士禎《居易錄》云:「明德藩端王於白雲湖得一馬,鹿形,每宴則列於筵前,負八寶盤。」云云。慈谿葉守之□□愚《耳學錄》云:「韓非子云:馬之佳者似鹿,天下有百金之馬,而無百金之鹿,則馬固有似鹿者。趙高此舉,亦非盡出鑿空也。」云云。据此,則本有馬似鹿者。趙高指以示二世,正以見其譸張為幻,確為小人。

   四喜四憂

南宋洪文敏公邁《容齋四筆》中有云:「舊傳有詩四句,誦世人得意者云:『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好事者續以失意四句曰:『寡婦携兒泣,將軍被敵擒。失恩宮女面,下第舉人心。』此二詩,可喜可悲之狀極矣。」云云。聲木謹案:失意詩現已失傳,得意詩今人無不知之者,流傳之久,逾七八百年,亦可怪矣。今人於得意詩四句下,每句各加二字,即雨雹,索債,石女,藍榜八字,本得意,改為失意詩,似更耐人思索也。

   言語感人之深

《左傳》言晏子論陳氏得民之由,曰:「其或燠煦之,則愛之如父母,歸之如流水。」云云。聲木謹案:左氏此語,大可玩味。民當困苦之際,不需給一粥一飯,半絲半縷,而僅燠煦之,亦不過如慰勞而已,而民即愛如父母,歸如流水。又《左傳》言楚莊王伐蕭,申公巫臣曰師人多寒,王巡三軍,附而勉之,三軍之士,皆如夾衤廣。言語之感人如此。曹操殺楊修之後見彪,問曰:「何為瘦之甚?」彪曰:「愧無日磾知人之明,猶懷老牛舐犢之愛。」雖以操之奸雄,不能不為之改容,則言語之感人深矣。

   唐玄宗梅妃

江都蔣叔起方伯超伯所撰《南漘楛語》中,有云:「坊刻叢書,有曹鄴《梅妃傳》,事迹不見於史,殆杜撰耳。或云《粧樓記》有之,然《粧樓記》亦無稽小說,非張泌筆也。」聲木謹案:《欽定全唐詩》中有云:梅妃即江妃,唐玄宗因其好梅,戲名為梅妃。詩中有梅妃《謝[賜]珍珠》詩,玄宗亦有《題梅妃畫真》詩,班班可考,不得以不見於史為疑。

   蟬蛻花等物

四川出一種蟬蛻花,生於馬邊、雷波蠻人所居山中,與內地蟬蛻大異。蟬之頭頂上,間有一二絲,絲上如樹葉數瓣,或如絨球式,皆極小。蟬蛻之腹中,不如內地之空明可鑑。相傳蟬至秋間,不能蛻衣,自急則生花於首。雖名曰花,實無花形。治目中有瘴翳甚善,可煎湯服之。《廿四史通俗衍義》云:「能治小兒瘈瘲,又已瘧。」皆不知驗否。蠻地中又生冬虫夏草一物,相傳夏則為草,冬則其根變為蟲,居土中,有掘出以為藥餌者。聞其性甚烈,屬於純陽,只可為藥中助火之用,用之者亦甚少。卒以路遠,亦頗罕見。

   枸元茶

光緒末年,上海報章登有告白,言有新發明茶葉,枸杞根所作,名為杞元茶,而不知此製由來已久。枸杞根與芋本可製茶。聲木謹案:明陳繼儒《茶董補》云:「茶之別者,有枳殼芽、枸杞芽、枇杷芽,皆治風疾。又有皂莢芽、槐芽、柳芽,乃上春摘其芽,和茶作之。故今南人輸宮茶,往往雜以衆葉。惟茅蘆竹箬之類不可入,自餘山中草木芽葉,皆可和合,椿柿尤奇。」云云。据此,則能為茶飲者多矣,今皆不傳。惟柳葉茶,外間相傳,飲之可治不服水土之症。吾鄉農民,大半採山虐葉為茶,飲之亦無他異,此古今異宜也。

   袁樹悼亡詩句

錢塘袁薌亭太守樹《紅豆村人詩稿》中,有《悼韓姬》詩,內有句云:「半世春風無限恨,十年明月幾回圓。」並自註云:「姬年十七來歸,二十八而卒。」云云。予最喜誦之。以其僅得十四字,中具無限淒涼感慨,傷心人不能卒讀也。

   常勝軍所本

同治年間,合肥李文忠公鴻章招集洋將戈登等,別立一軍,名曰常勝軍。後以之攻擊粵匪,屢著戰功。初以為當時立名之意,但取「常勝」二字為吉語,未必師法古人也。聲木謹案:南宋岳珂《桯史》中有云:「宋有遼之降將郭藥師,統其卒曰常勝軍,怙寵負衆,漸桀驁不可馴。」云云。是「常勝」二字,用之於客將為宜。當時命名,與北宋時竟暗合,道妙。

   明王洙宋史質

自光緒末造,種族革命之說興,一人倡之,千百人和之,遂至釀成宣統辛亥之變,而清社易屋。論者遂謂種族之見創自泰西,流被東瀛,四十年內,其說盛行於時。不知此種心理,其淵源早發見於三四百年以前,是當時之人,早已有此心理。其與近世相應者,蓋亦有故。我朝入關之後,禁忌各書,檢查燬滅尤甚嚴,難保無流入東瀛者。東瀛得以因之鼓盪中國人心,助成其事。明王洙所撰《宋史質》一百卷,約在正德之時。而《四庫提要》言是編因《宋史》而重修之,大旨以明繼宋,非惟遼金兩朝皆列於外國,即元一代年號亦盡削之。而於宋益王之末,即以明太祖之高祖追稱德祖元皇帝者承宋統,大德三年,以太祖之曾祖追稱懿祖恒皇帝者繼之,延祐四年,以太祖之祖追稱熙祖裕皇帝者繼之,後至元五年,以太祖之父追稱仁祖淳皇帝者繼之,至正十一年,即以為明之元年。且於瀛國公降元以後,歲歲書帝在某地,云仿《春秋》書「公在乾侯」,《綱目》書「帝在房州」之例,云云。此等議論識見,實千古所罕見罕聞,不謂王洙竟公然以之改削史書,刊行於世。王洙一人之私見,決不敢如此。想當時輿論已有此說,王洙更推波助瀾,著書立說,以申明之,亦可異矣。

   王士禎清談錄

新城王文簡公士禎《清談錄》云:「明無錫黃公祿善方脈而能詩,嘗詠雪毬云:『六花平地捲成球,不待雲斤月斧修。萬古太陰深合處,一團元氣未開頭。金盆忽送來瑤島,銀索難將掛綵樓。只恐明朝易銷歇,長江滾滾逐東流。』人稱為黃雪毬。」云云。語見《無錫金匱縣志》卷四十。邑人秦澹如觀察等所修,光緒辛巳刊本。聲木謹案:王文簡公撰述,見於惠氏註本,臚列頗詳,並無此書。秦氏修志,亦必有所本,並非鑿空。故錄之於此,不特補惠氏所不及,亦輯詩話者所宜增入也。

   天一閣命名之意

范欽字堯卿,號東明,鄞縣人。明嘉靖□□進士,官兵部右侍郎。喜購舊本書籍,建天一閣以藏之,以此遂名聞於天下。後世自明季迄國朝,歷年三百,書籍遭粵匪之亂,雖十亡四五,其閣終存。宣統辛亥以後,復又散出多種,閣中仍餘書不少。古云士食舊德,農服先疇,若范氏之天一閣,足以當之而無愧。其天一閣命名之義,大衆以為取「天一生水」之義,或取《莊子》「寥天一」之義,而不知皆非也。聲木謹案:《天一閣碑目記》中有云:「閣之初建也,鑿一池於其下,環植竹木,然尚未署名也。及搜碑版,忽得吳道士龍虎山天一池石刻,元揭文安公所書,而其記於其陰。大喜,以為適與是閣鑿池之意相合,因即移以名閣。」云云。是其命名之義,專取一石刻而名之也。